菁莪裳华

在火车上随便码的，大概是《凤凰台》的番外，另一位皇后的故事，其实可以写长篇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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弘道六年元日，含元殿，岁正大朝会。
 帝后并肩步入大殿，登临銮座。神采飞扬，风流天成。
 在年近八旬的言太师眼里，这是帝国最美好、最华丽、最振奋人心的场景。无论发生过何种变故，这两个站在永世宫最高处的人，目光永远坚定，作为帝国的象征，都足以让天下心悦诚服，就像当年的七哥和凰姐……若是虞画师还在世，说不定会再画一幅《元日行乐图》。
 他领着王公大臣拜服于阶下，山呼万岁，声音响彻殿堂云霄……
 令姜明媚如春的笑脸上洋溢着浅浅的微笑，銮座之下行动不便的表叔公让她微微皱了眉，此时她的皇帝夫婿转过来看她，她淡然迎上他的目光，然后移开，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为他而改变。
 朝会过后就是日复一日的宴会，一直到正月十五。正月十二是令姜的生辰，她没有为寿宴而欢欣，也不会因为自己又长了一岁而怅然若失，经过了热闹非凡的新年元宵，又到了春暖花开的三月……时序年年轮回，只是艳若桃李的女子渐渐失去了颜色……
 每年谷雨前后，令姜都要去隆庆宫住上一段日子，她生于凉州，小时候每次同母亲回京，都住在这里。令姜第一次入京时，皇祖父，她更愿意称他为外祖父，还是太上皇，隆庆宫反倒比皇帝舅舅的永世宫还热闹些。后来他成了人们口中的先帝，再后来就以“孝宣皇帝”之名定格在史书上。
 隆庆宫逐渐安静了下来，只有牡丹仍旧是一年一开。外祖母独居了数年后，回到了永世宫，因为帝国还需要她……她终究还是没有留在她心仪的地方。
 令姜请求皇帝，让自己整理外祖母的遗物，皇帝愉快地答应了。她惊愕了片刻又恢复了平静，也是，她不在宫里，就没人碍他的眼，打扰他大展身手了。
 除了她用过的器物，诗稿文稿也被理了出来。
 “一别胡尘入汉关，参商十年路漫漫。柳荫滴翠群芳艳，独立东风看牡丹。”
 令姜原来读过外祖父这首诗，如今才知道题目叫作《酬吾妹霓凰》，“吾妹”，好亲密的称呼，她哑然失笑而又黯然伤神，曾几何时，也有人这样称呼过她。
 “肠断东风落牡丹，为祥为瑞久留难。青春不驻堪垂泪， 红艳已空犹倚栏。”读到这首她仍然忍不住想哭。这是外祖母自己的诗，令姜犹记得她晚年每五日都要为外祖父写东西，有时作诗，有时写信，后来她的眼睛逐渐看不见了，就让自己代笔。每到感人之处，令姜往往流泪，而白发苍苍的外祖母总是劝她，“如果把眼睛哭红了就不好看了。”
 想到这里，她越哭越厉害，为外祖母，也为自己。
 令姜觉得，初入宫的那段日子还是快乐惬意的，那时所有疼她的亲人都还在，大家一起团团圆圆的……有一次打马球时，她被人嫌弃是边地长大的孩子，不懂京城的规矩，有个少年挺身护着她，“谁敢欺负令姜妹妹，就是和孤过不去！”
 然而外祖父、大舅父相继去世，皇家、天下都变了。新帝太年轻，无法独自理政，先帝的三位辅政大臣虽矛盾重重，倒也能相互辖制。随着三舅平王去世，太后的荀家斗垮了沈氏，独揽大权。这引起了皇室的愤怒，皇帝的堂兄东平王联合定王闯宫杀死太后，意图废黜皇帝。
 那个夜晚，骊山上燃起了烽火，皇帝拉着令姜躲到祖母的裙摆之下瑟瑟发抖，太皇太后老泪纵横，可她来不及悲痛，因为她只想到了对帝国的责任。
 她处死了自己的儿子、孙子，令姜的姨母永乐公主和穆家遭到流放，并没有参与叛乱的相王也被外放到襄州，不计其数的人被处死被放逐。太皇太后像警惕的母鹰一样，把年少的皇帝收拢在自己的羽翼之下。
 令姜就是在这时嫁给皇帝的，她原本以为，一起经历了生死，他们会是高高宫墙内最亲密的伙伴，然而她失望了，他改变了很多。
 萧家从不缺乏精明能干的女人，而皇帝不想一辈子都处于女人的控制下。他的两位母亲，生母刘皇后和养母荀太后都算不上慈母；而摄政的太皇太后，则试图压制正欲大展宏图的年轻皇帝。
 “日月双悬”，令姜夹在中间左右为难，她知道皇帝与祖母斗气，更多是因为政见不合，而令姜总是跟太皇太后持相同观点。尽管她全心全意地对待皇帝，他对自己还是只有冷漠和疏离。
 太皇太后离去时拉着她的手：“陛下很像他的祖父，城府深、心肠又狠。如果不喜欢一个人，连敷衍也不会。我很担心你，若是早知道，就不该让你嫁进来……令姜你记住，要过自己的生活。”
 后来令姜读实录，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帝王的心狠。为了收回云南藩镇，当时身为节度使的外祖母一度被安上了不尊皇命的罪名，也不知早就心仪于君的外祖母到底流了多少泪。
 她这辈子是没有外祖母那般幸运了！当年，穆皇后来到了君王的身边，宣帝炙热的爱情立刻爆发了。而自己已经陪伴了皇帝十年了。
 太皇太后是冬天离去的，她的薨逝终结了后宫干政，就像当年她登上后位时结束了藩镇割据的时代。
 天地一片白茫茫，干干净净，冷冷清清。令姜倚在朱门旁，伸手接着飞扬的雪花，她想，她对爱情的憧憬约莫已经随着太皇太后走了。
 然而，她记住了外祖母的话，要过自己的生活，谢令姜仍是大梁帝国的皇后。
 百花呈现出衰败之姿的四月，正是牡丹开得最盛的时候，为了不辜负最后的春光，令姜请了表叔公言太师来赏花。父母已逝，她没有兄弟姐妹，也没有孩子，他是她祖父的挚交，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。
 出人意料地，表叔公却带来了一个人，那个华彩焕发、俊美无双的青年骑在马上对她挥手：“妹妹，百花都开败了，可以跟我回家了吗？”